龙门位于陕西韩城市北30公里的黄河峡谷出口，是黄河最窄处，河宽不足40米。龙门外水流平缓、龙门内惊涛骇浪，故而成就了“鲤鱼跳过龙门化身为龙”的传说。
然而，如今龙门却成为韩城市人民心中的痛——因为取水、排污方便，大量的高污染企业沿河而布，黄河龙门河段已然变为一个巨大的“排污沟”。
在我国中东部地区连续遭遇严重雾霾天气之后，1月12日，国家环保总局调研组对韩城市龙门镇的重点污染企业进行调查，并对当地政府提出了加大环保投入和节能减排力度的要求。
沿着国家环保局的足迹，近日，记者赶赴陕西省韩城市龙门镇调查采访发现，这个位于黄河岸边的工业重镇，常年笼罩在因污染带来的雾霾天气中，居民生活苦不堪言。而在经济发展的冲动下，这个陕西历史上首次出现的百亿元镇似乎还找不到转型的出路。
“我们该往哪里逃”
多个排污管道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出油腻并冒着热气的污水，直接排入河水中，位于龙钢北侧的排污口处，黑色的污水被排放到一片巨大的池塘中进行沉淀，然后通过下面的管道直排黄河。
1月21日，在韩城市通往龙门镇的108国道上空，记者看到，这里空气一片污浊，道路两边的建筑物和树木都穿着一层黑色的“外衣”，本来的颜色都模糊难辨。拉着焦煤、螺纹钢的大货车呼啸而过，路面尘土飞扬，空气能见度不足30米。
随着多个冒着黑、白、黄烟的烟囱进入视线，记者来到龙门工业园区，这里分布着陕西龙门钢铁集团、黑猫焦化、陕西海燕焦化、顺昌煤化等众多企业。
在一位当地居民的带领下，记者来到龙门钢铁集团，发现多个排污管道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出油腻并冒着热气的污水，直接排入河水中，河床边丢弃着塑料袋、方便面盒等垃圾。而位于龙钢北侧的排污口处，黑色的污水被排放到一片巨大的池塘中进行沉淀，然后通过下面的管道直排黄河。而在东边排污口中，乌黑得像原油一样的污水从排污管道流入一片巨大的池塘中。
“这个池塘实际上就是一个沉淀池，最终污水还是会通过埋在下面的管道，流入黄河。”在龙门钢铁集团工作的一位四川籍员工告诉记者。
龙门钢铁集团只是这里众多企业的污染源之一。
在龙门钢铁集团的周围是陕西龙门煤化工有限公司等多个焦化企业，厂区的十多个烟囱冒着滚滚浓烟。
“这些天电视上一直在说北京那些大城市空气污染是多么严重，要知道，在我们龙门，一年365天能见着太阳的天气，那才是屈指可数。”在龙门工业园只有一墙之隔的下峪口村，村民老梁看着不远处正冒着各种颜色的烟雾，不停地叹息摇头。
“除了龙门钢铁带来的噪音和污染外，自从龙门煤化工在1年前投产后，我们这里的空气味道就很怪，闻起来很芳香。”老梁表示，这个味道就是煤化工生产的苯—— 一种强烈致癌物质。
据了解，去年下峪口村上百名村民曾去龙门煤化工包围了办公楼，要求企业停止向空气中排放苯。随后企业也做出了承诺，表示会进行整改，但如今这种怪异的气味仍弥漫在空气中，不见改善。
龙门煤化工是陕西黑猫焦化股份有限公司的子公司。2011年9月，国家环保总局否决了黑猫焦化的上市环评，否决原因在于，龙门煤化工的厂址距黄河河堤不足1公里，而且在卫生防护距离内有居民，这不符合焦化行业准入条件要求。
“现在是白天，到了晚上空气会更差，我们晚上也从来不敢开窗户。”老梁称，龙门工业园区的很多企业在白天会把废气储藏着，晚上会打开装置，将废气排入空气中。
“有钱人早就在西安、渭南买了房，我们这些农村人该往哪里逃？”当地村民表示，他们为了环境污染问题，曾多次向当地政府甚至陕西省政府举报上访，但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高污染下的GDP
韩城本来就是一个能源工业城市，没有污染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里的污染根本上是历史遗留问题。
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也正是由于上述企业的存在，成就了当今龙门镇以及韩城市的经济辉煌。
目前的龙门镇是中国最大的焦炭生产基地和西北三大钢铁基地之一。数据显示，目前龙门工业园区的70家企业的工业产值接近300亿元，占到了整个韩城市的工业总产值的90%。
2012年龙门镇的GDP超过百亿元，成为陕西省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两个百亿元镇之一。而2012年，韩城市的GDP230亿元，龙门镇的GDP占据韩城市GDP的半壁江山。
能源工业的发达，使得原本属于渭南市下辖的韩城县，行政地位也得到提高。2012年5月25日，陕西省省委、省政府在韩城市开展计划单列市试点，将韩城升格为副地级市。
然而，在当前节能减排政策日益严厉的情况下，龙门的发展模式，还能持续下去吗？
2007年，国家环保总局的官员曾表示全国有五个挂牌督办的严重污染地区，龙门工业园区赫然在列。由于不断接到当地群众的投诉，陕西省环保厅在2007年1月将韩城确定为 “区域限批”治理污染的地区，停止批准除循环经济项目和污染治理项目以外的所有建设项目。随后，韩城市紧急启动整改，关闭落后生产线、清除垃圾、复垦绿化等工作，并于当年9月7日迅速摘掉“区域限批”的帽子。
但如今，韩城依然是陕西乃至西北地区最为严重的重污染地区。
韩城市黄河河务局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其单位承担着龙门镇河段的堤坝管理、防汛抗旱等基础工作，对于周边企业的排污根本没有任何权力进行管辖。
对于记者在现场实际调查的情况，韩城市环保局局长孙仲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则表示上述现象不可能存在。“龙门钢铁、龙门煤化工等企业的排放都是完全符合标准的。这些企业在龙门镇建厂都是经过国家发改委、国家环保局批准的，所以不存在违规现象。而且，环保局每季度(有时是每个月)也会去这些企业进行集中检查，排水、排气等指标也没有问题。”
然而在采访中，韩城市环保局一位不愿具名的副局长则默认存在污染现象：“韩城本来就是一个能源工业城市，没有污染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里的污染根本上是历史遗留问题。”
据了解，由于具有丰富的煤炭资源和水资源，韩城龙门镇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在黄河沿岸开始发展煤炭、电力工业。随着经济的发展，企业越建越多，规模也走向集约化，但环保设计却长期缺失。
“先上船后买票”
龙门工业园在优惠政策中，竟然允许企业可以先行建设，无疑成为了造成污染的最大“帮凶”。
记者在龙门煤化工的厂区外面看到，四五个工人正在对黄河进行填埋，并在外面用水泥、砖块堆砌大坝。龙门煤化厂一位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填河筑坝已经开工了多半年，耗资数千万元，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公司的厂区离黄河的距离达到1公里。
而上述负责人也承认，如今之所以“亡羊补牢”，是因为此前公司在这里建厂时，当地政府和环保部门并未对具体的位置、离黄河距离等做出明确要求。
种种迹象表明，“先上船后买票”的发展老路子，在这个工业重镇并没有得到改观。
这在龙门工业园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中，能够看出端倪。
记者获得的一份资料显示，对于园区新建企业，龙门工业园管委会为其代办一切手续，企业可以无需手续先行建设；同时管委会还会为所有新建项目免费通水电、通网络通讯和平整土地、为投资额一亿元以上的企业提供无偿建设用地；企业所得税和地税5年内全额返还。
牵头制定上述优惠政策的，是在2012年开始担任龙门镇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的樊益民。
此前，樊益民曾担任了8年的韩城市委常委、副市长。而其在任副市长时，对于韩城市的发展，曾经提出：“宁愿让全市GDP增长速度降低几个百分点，也不能让环境再受到污染”。这一提法，与龙门工业园的发展模式、招商政策背道而驰。
“从龙门工业园的招商政策上看，最大的问题就是允许企业‘未批先建’，这样的做法显然是违规的。”陕西省社科院一位学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种“先上船后买票”的做法，是对环保审批的严重挑战。从此前大连PX等多个重大污染项目上看，未批先建成为其中的共同原因。一方面，由于焦化等石化行业属于高污染、高风险的行业，企业在没有获准相关手续后私自进行开工建设，忽视环保要求、违法成本低廉。另一方面，龙门工业园在优惠政策中，竟然允许企业可以先行建设，无疑成为了造成污染的最大“帮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