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雨过宝塔街

　　清晨一场小雨，来去似乎无踪影，只是宝塔街上青石湿润，在走过的余光里，泛着白亮亮的光泽，悄然流露着黄梅雨来过的痕迹。

　　老街湿漉漉的，空气湿漉漉的，路上的人儿也是湿漉漉的，说话的余音带着些许烟雨的缱绻，水汽的朦胧。脚步踏声清脆，悠远而来，闻声聚神中又怅然离去。惶惶回首望离客，只见禹迹桥前，青石铺叠往上，拱桥映在清流上，是弯月，似满月，风吹波纹起，不减长虹气。一座桥、一条河、一场雨，阻挡了寻觅的视线，分离了交错的街道，泛起了我心上淅淅沥沥的涟漪。

　　梅子黄时雨。黄梅时节的雨，下得连绵，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歇歇停停，却走得坚定，似有再起柴薪，点火煮上两三壶茶的功夫。老街的房子临水而建，水位上涨本就愁人，奈何天气闷热，潮气肆意蔓延，一溜烟爬上白粉的墙，黛墨的瓦，渗出点点滴滴的青痕，织就枝枝蔓蔓的绿叶矮树林。街上的老人家更愁了，看看青色的天，探探河里的水，摸摸湿凉的墙，赶忙儿兜上包钱的布绢袋，撑起格子伞，脚步细细碎碎赶去老街一头的慈云寺。

　　这几日，慈云寺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香火繁盛，连带着门票都改成了“香火券”，价格翻了一倍。朋友惊讶，怪我半路出家，当的导游不合格，瞎报过时的信息给他。我也无奈，怪我呀，不如怪这潮透了半边天的黄梅雨，是它，愁完人间愁菩萨，听那佛语经声里，青烟绕着众生的祈愿，丝丝缕缕传至天际。雨落下，水涨起，空气湿热，体弱者多病，若是多花几块钱，能去了湿气，迎来朝气，也不失为好事。且香火本身便宜，珍贵的是人的心意，带着一份诚心去，听一听慈云塔下铜铃清脆，看一看寺里菩萨满目慈悲，喂一喂荷花莲叶间的锦鲤，减一减衣上心上的世俗气，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街的另一头，四碗茶楼的标牌瞩目。四碗茶：水浦鸡蛋、饭糍茶、熏青豆茶、清茶，若要具体探究每碗茶的故事和历史，都可以就着窗棂外潺潺细雨，点滴听到明。进茶楼点上四茶，茶楼老板娘应声从茶叶瓶罐间起身，寒暄几句，亲自引我们上楼，又亲自把茶端上，凡事亲力亲为，举手投足间笑颦温婉，把客人的心啊，都化在香甜的茶水里，化在了江南女子水一样的温柔里。

　　儿时去往外公的家，走的也是宝塔街。小时候看街，街是长长的，楼是高高的，天是窄窄的，路是黑黑的，商铺无多，路上行人又少，我人小胆子小，时常牵紧妈妈的手一路不放。走了多年，印象最深的是姑姑对街上老屋门檐木雕的赞美，那是岁月留存下来的宝贝。我曾努力抬头看，却始终只看到一片黑，遗憾最终烙印进记忆里，一念终生。20多年过去，我有心去寻找头顶的宝贝。再次踏足宝塔街，竟有误入他地之感，是这里吗：青石路重铺得齐整，粉白的墙漫散夏日的光芒，林林总总的商铺从街头排到巷尾，游人的欢声笑语点缀起一条街的朝气与热闹。我急急赶到当年驻足的地方，抬头寻找，果然有精致且保存完好的百年木雕刻于门檐之上。岁月的宝贝，是不抬头不可知的秘密。

　　我心下释然，是这里，宝塔街还是宝塔街。更好的是，它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