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所得税返还：一项可以帮到孩子的福利政策

　　对于一般人特别是靠双手劳动、获取工资的中低收入人群，实施工资、薪金所得税收返还，并以家庭子女多少作为标准，可以被视作一举多得的福利政策。

　　去发掘个人所得税如何影响纳税人行为十分不易。这不仅因为个人所得税税制复杂，每一条款都会引发纳税人的不同反应；而且由于影响个人行为的因素非常多，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税收导致了行为发生。为此，2012年，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经济系的戈登·戴尔教授（Gordon Dahl）和西安大略大学经济系的兰斯·罗切纳教授（Lance Lochner）在《美国经济评论》上合作发表的一篇论文，开创性地解决了类似问题。选题非常有意思也很有意义：家庭收入对孩子成绩的影响——来自美国个人所得税税收返还的证据（Earned Income Tax Credit，简称EITC）。

　　是的，你没看错。个人所得税税收返还可以显著地帮到孩子们。此结论背后有一条清晰的逻辑——税收返还可以使家庭收入增加，孩子很可能受益。但增加的收入是不是用在了孩子身上，孩子们的学习成绩能不能得到提高，则不那么容易被证实。因为即使是长时间跟踪一个家庭，研究税收返还是不是有助于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都很困难，更何况经济学意义上的研究结论，往往都是大样本下的结果。那该怎么办？这么细节性的问题真值得去探究吗？

　　答案是：很值得，并且很重要。个人所得税是作用于居民间收入分配最主要的税种。美国有大量的帮扶贫困项目，这里面有政府做的，也有非政府组织做的。而影响最大、波及面最广的反贫困制度安排，就是个人所得税税收返还。两方面的事实，可以说明上述判断：第一，这项政策覆盖面大。2015年，2750万美国家庭获得了税收返还。能得到多少税收返还取决于家庭中小孩的个数和工薪收入的多寡。政策规定，个人所得税税收返还由联邦财政支付，设置标准依据国家统计局的全美家庭年收入水平调查来制定。这意味着，税收返还不受地方财力影响，具体标准每年动态调整。第二，这项政策的力度大。只要有两个及以上小孩，税收返还占纳税总额比重超过40%。如若只有一个孩子，那么已缴税款的平均返还率也可以达到35%。同样是2015年，全美共计返还了667亿美元税款，给家庭作为新增收入。这一年，每个纳税人或家庭（可以家庭联合申报）平均得到的税收返还，超过了2400美元。

　　其实，该政策背后有两个层面的意图：其一，促进就业。只有工资、薪金所得才能纳入税收返还的范围。其二，代际公平。抚养孩子多少与税收返还挂钩。后代能够直接受益于税收政策。此两项设计旨在引导纳税人自己努力工作，同时，政府有针对性地实施帮扶，令大家起点相对公平。从福利经济学的角度看，这两个层面都是增进社会福利水平的重要领域。降低失业率是过去三十年间美国历届政府的主要任务之一。服务于促进就业的总战略，税制改革的推进不可谓不大。美国个人所得税税率在1986年税制改革以后，一直维持在发达国家的低位水平。2015年，其个人所得税最高边际税率约40%。这些年，美国对资本重税和对劳动轻税，成为其吸引高素质人才、维持劳动力竞争力的主要办法。个人所得税边际税率降低，还带来了平均税率降低和税收返还增加。惠及普通民众的所得税体系逐渐成型。

　　现实中，大量的一般劳动者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但就业波动也会大一些。减少经济学意义上的自愿失业，实质就是提升就业意愿，促使参与工作。其核心便是建设补贴穷人但不养懒人的制度体系。相对于高收入人群，一般人的总收入水平是有极限的。客观上，在预期总收入有限的情况下，人们的生育意愿会随养育成本上升而降低。即使有些家庭喜欢孩子多一些，然而在有限时间和一定工资水平约束下，每个孩子受到的照料程度也会降低（主要是照看孩子和为孩子支出）。减少生育不利于人口数量的可持续。降低照料不利于后代能力的可持续。因此，对于一般人特别是靠双手劳动、获取工资的中低收入人群，实施工资、薪金所得税收返还，并以家庭子女多少作为标准，可以被视作一举多得的福利政策。

　　接下来，我们具体来看，个人所得税税收返还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帮助到了小朋友。戈登·戴尔和兰斯·罗切纳的文章采用美国青年人调查的追踪数据（NLSY），对4500位孩子及其家庭特征进行了分析（1993年～1997年）。样本当中包含我们想知道的家庭收入情况以及孩子的学习成绩状况。这些家庭的工资、薪金收入水平大部分符合税收返还的条件。5年时间里，孩子们所学的每一科（语文、数学等）成绩都记录在案。我们可以直接看到税收返还对成绩的影响，但是还有两个问题需要面对：第一，家庭以往收入对孩子产生的影响会混淆其中。孩子成绩变动是不是来自税收返还的帮助，不好说清楚；第二，要评估政策效果就是要知道政策与结果之间是否存在稳定的因果关系。如果知道一项政策与某个事实之间存在显著的因果关系，那么政策的影响将十分清晰，政策效率和精度都会大为提升。

　　巧妙的研究设计，令这项研究确切地回答了：税收返还作用于家庭增收，进而提高孩子成绩之间的因果关系。税收返还与收入高度相关，但是与其他影响孩子成绩的家庭特征（种族、孩子数量、居住地、父母年龄等）无关。如此一来就可以用税收返还政策的变动，推断出家庭收入的变动，进一步来看孩子们成绩的变动。研究发现，1993年～1997年，样本家庭的税收返还占家庭收入的20%以上，大约有2100美元。短期看，样本家庭收入每增加1000美元，孩子们的阅读和数学成绩可以显著地提高6%。这只是平均水平。更细致的分析还发现，对于那些家庭情况更困难，比如孩子更多、绝对收入更低的家庭；对于那些年龄更小的孩子，比如10岁以下的小朋友；还有对于男孩子而言，税收返还带来的成绩提升更大。文章的作者认为，他们确切地发现个人所得税税收返还政策变动，对家庭收入影响具有长期性特征和显著冲击。文章作者精巧的研究设计及合适的研究方法，大幅度地提升了研究的精准性。严格来说，两位作者不是专攻财税研究的专家，他们的研究更多地集中在劳动经济学领域。但这不妨碍他们运用税收返还作为关键变量分析问题。某种意义上，相关学科的研究设计急需引入到财税研究当中。

　　个人所得税走到今天，其政策效应决定了未来走向。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知道普遍性的道理，如改善收入分配。而对于个人所得税的政策细节会对纳税人行为产生什么影响？会对社会总福利产生什么影响？这些影响到底是促进了社会发展还是抑制了纳税人的积极性？弄清楚这些，或许会为拓宽研究思维以及推进改革，贡献更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