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下……/一道飞虹横架在两岸民舍的屋脊/河水里,夕阳铺开从天边下来的云彩/一同凌波而来的还有那些凤眼莲/……乌蓬船承载着烟雨的江南/一半是潺潺流水,一半是恋恋风月/渔夫扔出的网,是时光交叉的抛物线/只有渔火与星子,点亮着过去的旧时光……”这是贡才兴新出版的诗集《与江南对坐》中《虹与桥》诗中的一段。对生活的观照,犹如苏州绣娘的针线那样的缜密,甚至是双面绣般精美。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作者却是一家物业管理公司的总经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管着几百号人的“保安司令”。
贡才兴,1968年3月出生于美丽的苏州,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吴中区作协副秘书长、吴中区政协委员。出版诗集《月光中的水滴》《山水中的呼吸》《与江南对坐》。
职业是“武”,爱好是“文”,玩的是高雅的诗歌。贡才兴的文风缱绻而旖旎,他将沿途风光与感悟留在纸上,融入自己的诗中,成为了永恒的定格。读贡才兴的诗,不论是叙事诗还是咏物诗,或者是寄情诗,均可文学成像,从诗句中转化成图像,领悟到意像。
表面看,贡才兴的笔触很质直,“保安司令”的性格展露无遗,但他能将平凡的景色描绘得活色生香。曾经有爱好诗歌的文友请教贡才兴写诗的秘籍,贡才兴说,没有秘籍,诗不是手上写出来,而是心里流淌出来的,必须有爱和责任,才能写好。
确实,贡才兴的诗,绝非由诗到诗句的形成这么简单,而是以爱和责任为基础,进行选择和再创造的过程,其中语言只是作为符号,表达的却是诗人的情趣和理想,也映证了诗人的涵养,表现了诗人与自然山水的相知相融。
所以,贡才兴的诗,有一种平和、温和的感觉,还有一种从心灵的拷问。“一座山,一盏茶,一个人/凝结于此,山茶人浑然天成着生命的气息。”读到最后,读者豁然开朗了,顿悟了,理解了人生。
在今天,文学以各种方式呈现,其中诗歌最短小精悍,它们是情感抒发的一盏明灯,有了这盏明灯,读者就会有积聚力量的勇气。读贡才兴的诗,能有一种自我解脱和释放,通过那些真诚朴素的文字,让人们也有幸感受到平凡的力量,平凡的伟大,以及如何在平凡风景中表现最美心声的路径。
太湖之源
从人海茫茫回到竹海莽莽
看见悬崖上千年松柏开了花
溪涧的野芹花蔓延过整个山坡
一路沿着翡翠长廊来到镜湖
春水轻漾的澄碧,从身边流过
太湖之源孕育的生命
纵横过沟渠阡陌,扎入肥沃土地
偶尔有残损过的山体渗出黄水泥桨
偶尔有人指着深陷在碧水潭的
土窑烟囱,说像是渡劫的七级佛幢
现在,杏花正开在细雨霏霏中
再过些过子,桃花会灼灼开满山坳
人世间的腐朽与绚烂,混沌与缥缈
从流逝过的年代中回来了
一片澄澈所呈现的明月前身
是我们一路追寻的源头
一如神话中时刻能催生万物的魔镜
不然这上亿年以来,一湖明镜中
如绸飘浮的朵朵桃花水母,从未曾离开过
贡才兴的太湖之源,是滔滔汩汩的生命源泉,是沧海桑田的弹指时光,更是绵延长流的历史长河。贡才兴将视角带入这源远流长的太湖之源,看四季更迭万物循生,看生命的衰败与鼎盛,看遍人世间的腐朽与绚烂,混沌与缥缈。
给自然以人的情感,又给人与大自然之间心灵的契合,在自然界的季候变换中,咀嚼着人生与万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并以这种认识的获得为人生之悟的快乐,是这首小诗的鲜明特色。
玉兰花开如我忆
洁白的玉兰,绽放出昔日的羞涩
临水的窗户己很久没有打开
一枝玉兰花横斜过窗台
于暮色中,高举起这碧萼的灯盏
四十余年了,小树已无声地高过窗前
孤影摇曳,悲喜立于一阙青花之上
小楼春雨,扶住了一棵树体内的渴望
怀抱这个夜晚的冷光,如同抱住了以往
冰清的玉兰,持有最高贵的头颅
仿佛撑一柄油纸伞,叮咚走过
湿漉漉的石板深巷
柳丝垂拂的枝头,雨中的黄昏
归来的燕子啄来旷野的新泥
而马蹄上的锈,消融了旧笺上的词语
渗过的春光,催醒了一个人内心的潮汐
临水未开的小窗,像一对泪汪汪的眼睛
幽暗处,忽听一种花裂似心碎的响动
凋敝的玉兰,又替我生死离别了一回
诗人李金发说过,“诗之需要image(形象,象征)犹人身之需要血液……美是蕴藏在想象中,象征中,抽象的推敲中。”贡才兴赋予玉兰花人的情感,将玉兰花的初生、成长、凋零比作万物的一生,他又将自己的愁思融入这玉兰花中,不知是在惋惜凋敝的玉兰,还是回忆起了往昔。
贡才兴懂得象征诗注重渲染氛围与意象暗示的功能,也懂得传统诗中注重余音与回味的言外之美的特征,使得这曲回忆组建得完整而又有起伏迭荡,亲切而又有陌生的新颖感,又在象征和倾诉的结合中有不尽的余音。虚实的结合,动静的协调,都表明了诗人艺术锤炼的匠心,而这匠心又不露一丝斧凿的痕迹。末尾的两行神来之笔,似信手拈来,却蕴藏着多少诗人艺术创造的苦心。
给一座消失村庄的重新命名
当我在积重难返的暮色中望见故土
供养我生息的村舍已碎为废墟
一蓑江南烟雨中,芒种时节的水田
一头水牛的耕耘,一群鹭鸟的追随
那个弯腰插秧的人,是不是我本人?
碎砖瓦砾中,辨认一株遗落的蒲公英
骨子里的卑微,像飘散的花絮一样脆弱
——没有什么比一个村庄壮实的骨骼
在隆隆机声中,尘飞湮灭
更让人揪心欲绝的事情了
我迎风站在这座千余年的拱桥上
从我身体内搬出内心的基石
一座村庄就此失去了命份与温度
曾经贮存了多少人间烟火的底片
被一块野蛮的橡皮无情地抹去
在阡陌纵横间深耕一垄乡愁的回忆
扶桑花飘摇如苍生,飘远了炊烟的痕迹
这无疑扯断了一个桥上人的思乡命脉
此去经年呵,背井离乡的人一步一回头
——驮负起一块还未及命名的石碑
诗人波特菜尔说过,“美是这样一种东西:带有热忱,也带有愁思。它有一点模糊不清,能引起人们的揣摩猜想……艺术越想达到哲学的明晰性,便越降低了自己。”
贡才兴将故土被埋没的情景记录下来,而博大的爱让他把目光投注到表象背后隐藏的深刻人性,把精神与气质和思想境界全部融合在一起,有情人写出了有情之诗,所以作品都能让人看到一个鲜活的诗人,作品里能体会到对故土的真挚的爱。
自然景物构成了易于唤起人们情感波动的意象,“一蓑江南烟雨中,芒种时节的水田/一头水牛的耕耘,一群鹭鸟的追随”“遗落的蒲公英”“飘散的花絮”诗中出现了这样的意象,让读者有一种熟悉的情调被唤起。贡才兴捕捉了这些意象,似乎让人们也听其声,视其影,动与静得到自然的结合。其次,贡才兴注意抒情的具体与抽象、虚与实的结合,思乡的感情起于暗示,终于想象,虚实交错,使整首诗富于变幻,摇曳多姿。(周宁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