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87岁，一直康康健健。自从搬到城里以后，他一直念念不忘乡下那几亩地。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后，他带一点中午吃的饭菜就乘车到老家去。农村人都是早上进城下午回村里，唯独父亲相反。偌大的公交车上常常只有他一个人，驾驶员便开玩笑说：“师傅，你每天都有专车接送的么!”其实，我心里清楚，虽然二十多年了，但父亲从没把城里住的地方当成家，他始终把乡下的老宅当成自己的家，守住那几亩地就是他生命的主旋律!父亲每年都要把地里的收入写在记事本上。2000年的水稻收成好，他就记了下来：粳稻收到18袋(轧了3袋)，元稻收到5袋半……父亲骨子里个性强，但表现得随和，常常捧一把地里种的长豆、青菜送给驾驶员。驾驶员很开心：“师傅，你家里种的青菜比菜场上买的好吃!”
那天，我在外地出差。早上五点，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慌乱地说，你父亲不行了!一早，父亲像往常一样，起床以后到外面转了一转，回来后准备到老家去，却突然倒在了桌子边上!我心急火燎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父亲躺在了ICU病房里，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虽然进病房前有思想准备，但想到前一天中午父亲还跟我聊着村子里的事，我的心还是猛地被扎了一下!我连着叫了几声，父亲鼻中尽管插了管子，头依然动了两下，还“啊”了一声!父亲左半身已了无知觉，我使劲抓住父亲的右手……父亲右手还能动弹，但已经不听使唤。在老家村子里，父亲的年龄排在第二，排在第一、第三的分别是我的伯伯和叔叔。村里人一直惊叹他们兄弟三人如此长寿圆融!此时，我站在父亲病床前，看着窗口外面太阳就要落山，感到人和大自然一样，蓬勃和衰落一直在轮回。
看看病床上躺着的父亲，我忽然想起村里的小河，那清清的河水绵延不断。我上初中以后，每到暑假，父母亲老早就下田干活，我便与村里一群小伙伴来到河边，撑起小船，伙伴们有的从船上跳到河里“洗冷浴”(游泳)，有的从田埂上把桃花田鸡赶到船上。玩得累了渴了，钻到河中喝上几口河水。临近中午，小伙伴们才想起功课又没做、中饭还没烧，纷纷作鸟兽散。那时候，我的父母整天在田间劳作，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晚上七点，专家赶到溧阳。他说老人就像老旧的自行车，零件都老化了，脑子里血管破裂，有六七十毫升的淤血，淤血可以去掉，但人回不去了。自然规律谁都没办法打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父亲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体征虽然平稳，但已经没有了意识。他又躺在了ICU病房里!看着一排排大机器下面躺着一个个肉体，一根根管子把冰冷的机器与温热的肉体连接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母亲要我带她到医院去看看父亲。上车的时候，她一直唠叨没有带父亲的衣服，又说医院里空调很冷，要不要拿一床被子给父亲盖。到了医院，我把父亲从ICU病房推出来，母亲便一直跟着。也许年纪大了，她有点跟不上。到了CT室门口，母亲突然上前掀开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右手伸进父亲的病服里面，轻轻地摸着父亲的身体。摸了一会儿，她又伸手轻轻地翻开父亲的眼睛。母亲的手有点臃肿，但动作果断，不容别人打扰!我的泪水自然流了下来，流到口罩上，呼吸都有点闷。最后，她轻轻地理了理父亲的病服，盖好了被子。楼道里有很多病人和家属在排队等候，大家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母亲的举动。就在这时候，母亲突然哭了起来，旁若无人!
作者父母和作者儿子合影
上车回家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前天你父亲还回老家给田里的黄瓜、甜芦粟苗浇了水。这两天没人浇水，不知道甜芦粟苗还能不能活。母亲又说，她要回老家去浇水，家里的地不能丢。过两天她要带我去认认家里的地，她浇不动水的时候，我能帮帮她!（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