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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米

发布时间:2020-03-15 23:12:33  |   来源:新民晚报  |   作者:任孝温  |   责任编辑:DH020
从小在北方的村镇里生活和成长,欢快无比的童年生活是一段纯净悠游的日子。就貌似漫长的一生而言,童年是每个个体成长过程中最为重要的生命阶段与人生土壤,它或贫瘠或丰饶

《火车》

——塔朗吉(土耳其)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许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从小在北方的村镇里生活和成长,欢快无比的童年生活是一段纯净悠游的日子。就貌似漫长的一生而言,童年是每个个体成长过程中最为重要的生命阶段与人生土壤,它或贫瘠或丰饶,但它成为我们命运无可替换的基石,沉默无声却有力地铺排在生命的最原初地带。

  无论怎样,这一生,我们都无可逃避地行走并徘徊于其上,永远难以超越和远离。而曾经与我们在这块土壤上一起玩乐和欢闹过的那些小伙伴,都会成为生命中永远且难忘的重要记忆。年龄越大,越容易回望以往的岁月,仿佛是要找回和发现曾经的自己。就那么一扭头,一转脸,逝去的岁月便如同随手就可以牵拽住的一朵朵浮云,就那么轻轻一捋一拂,便可荡将过来握于掌心再一次用心体味和琢磨。

  古琴声清冽顿朗,一个人独坐房中,扑面而来的诸多记忆里有三米小小的身影。三米离开这个世界好多年了,她可能是在不到十五岁就离世的。而我却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是与母亲在电话里一次闲谈得知。记得那天挂掉电话后,一个人怅惘难过了很久,无法接受一个记忆中曾经鲜活灵动的生命早已永远离开人世的事实。

  不知为何,近来时不时就会想起三米,想起那个瘦削单薄的身形,甚至有好几次在梦里与她相见。梦里的她仍是十多岁时细长细长的模样。脖子细长,胳膊细长,腿也细长,单眼皮,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挂在她的瓜子脸上。皮肤苍白得有点不健康,走路常因走得太快身体会略微前倾,也因此头上扎着的俩小辫也会随着身体一晃一晃。仍是那件粉红色的确良小翻领短袖包裹着她窄瘦的上身,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经常不停地把衣服往下拽,好像多拽几次衣服就能自动变大一样。裤子呢,是那条深蓝色的确良裤子,应该是她二姐穿剩下的,她穿在身上已明显要短好多。她像从前那样对我埋怨和发牢骚,说她妈总让她穿姐姐们剩下的衣裤,她都要烦死了,说完还很生气地在地上跺上几脚,表示极度的不满。

  她说她特别羡慕我,说自己要是家里的老大就好了,就能穿上新衣服。我说我妈也不怎么舍得给我做新衣服,做上一件衣服也巴不得我穿好几年呢。你看你看,我这条裤子都穿了两年了,我早就穿够了。我要是能像你长得那么快就好了,个子不停地长,我妈就必须不停地给我做新衣服了。她恨恨地说那你也要比我好多了,我两个姐姐穿剩的衣服估计我得穿好多年才能穿完。她说话节奏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快,蹦豆子似的让我心急。我又说她,你慢点说,慢着,急什么呢,咱不着急。于是,两个小姑娘又凑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咕咕些什么了。

  再后来,梦醒了,暗夜里陷入沉默,很长时间无法再次入睡,便想起小时候和三米在一起的很多事情。

  三米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隔着我家门口的大池塘望过去就是她家的那个巷口。七零年代村镇里孩子很容易就能玩在一起了,自己什么时候和三米玩在一起,根本记不起来了。

  只能记得上小学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俩经常是一起相跟着去学校的,应该就是二年级那段时间吧。俩人约定,谁先吃完饭,就去对方家里等着对方吃完再一起去学校。常常是三米先吃完饭来我家,等我吃好后俩人再偷偷溜到西厢房我母亲的屋里。她站在窗户边帮我望风,看我母亲会不会随时进来,我则爬上炕沿,踮起脚尖伸手努力去够母亲炕上板箱边上的一个大红色木漆盒子。木盒子里一般都会有油酥麻花,那时母亲在镇里水泵厂上班,晚上加班时厂里会给母亲他们发麻花吃,母亲会把麻花带回家放在那个木盒子里。有次我去母亲屋里的时候,母亲给我吃了半截麻花,再后来我就知道那个木盒子里有源源不断的麻花。于是,在三米帮我确定周围环境安全的情况下,几乎每天我都要从木盒子里偷偷带些麻花去学校吃。

  现在想来,小时候自己个子虽矮小了些,但爬高上低动作还是很非常麻溜的。拿到麻花后,给三米分一截,然后再从抽屉里撕两块报纸包好麻花各自放到书包里,俩人就开开心心出门上学了。后来,好像母亲发现我偷拿麻花的事情了,三米很紧张,说你妈会不会打你,我说不会,有我奶奶呢,没人敢打我。她露出羡慕的样子,说你真享福,我奶奶我都没见过。再后来,三米好像就不和我在一个班级读书了,虽然我们也还在一起玩儿,但厮混在一起的日子毕竟要少得多了。

  再后来,与三米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不过偶尔还可以在她家巷口看到她的身影,但我们已经不怎么在一起玩了。上初中时,我在学校其他班级里也没有看到过她,也没有问过其他小伙伴她的情况。想到这些,现在心里都很内疚。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上初中呢,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她身体发病了呢,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呢?问母亲,母亲也说不好,现在也不想再去找人打问这些了。再说又该问谁呢?她离世三十余年,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于这个热闹喧嚣的世间而言,她能算得了什么,最多不过是一个小小如风般的过客。连她读书时用的名字我的记忆差不多都要模糊了,她大概是叫“焕平”这样的一个名字吧,隐约记得我们班里有两个女孩子都叫“焕平”,她生日略小,大家都叫她“小焕平”。如果三米真的是叫这个名字的话,老天爷也真是是太会开玩笑了,她与这个名字到底是谁辜负了谁,还是彼此都辜负了对方?她短暂的生命岁月何曾见“平”?

  活着的人依然是忙忙碌碌,甚至忘乎所以无所顾忌;离开的人早已不知魂归何处,缥缈轻率好似尘世的不经意一瞥。很多时候自己仍是不愿面对那个可爱的三米早已离世多年的事实,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与她只是失散多年。就像她一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生活,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她过得平静安好,如同我在当下敲击键盘的这个时刻一样平静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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